不知道過了幾天,我終於見到了彩子。
她是一個好小好小的女孩,短短的頭髮,圓圓的臉頰,可是她的臉上卻沒有笑容。
她一進屋裡,馬上就見到了我。
她愣了愣,隨即馬上撲過來把我抱在她胸前,抱得好緊好緊,我的臉都快要被她壓變形了。
「你是爸爸買給我的......」
於是我想起那個帶我回家的男人,他應該就是彩子的爸爸吧?
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嗎?
後來我才知道,那個帶我回家的男人住院了。
彩子還在上幼稚園,每天放學回家後,她第一件事就是抱著我跑到醫院去看男人。
他只能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看著彩子,盡量強撐著和她有說有笑,有好幾次,當彩子抱著我離開病房的時候,我見到他愣愣地望著彩子的背影在落淚。
「爸爸,你的病要趕快好起來喔!你說你要帶我去全世界玩的喔!」
「好啊!爸爸一定會努力好起來的。」
「爸爸,我昨天夢見媽媽了,我還告訴她說,等你病好了,你就會帶我去玩了。」
「真的啊,妳夢見媽媽了?」
「嗯!爸爸,你想我們第一個地方要去哪裡呢?」
「嗯......去維也納好不好?妳媽媽年輕的時候好想去那裡聽一場新年音樂會,可惜嫁給我這個窮光蛋,她只好跟著我過苦日子。」嘆息。
「維也納?好啊好啊!那接下來呢?」
「我們去巴黎、去倫敦、去布拉格、去荷蘭看風車......」
「風車?好棒啊!爸爸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喔!到時候我們帶著小熊一起去好不好?」
「好啊,小熊一定也會很高興的。」
屋子裡突然多了許多穿著黑色衣服的大人,他們的面容悲傷嚴肅,沒有一絲笑容。
彩子也是一身黑色的小洋裝,她緊緊抱著我,坐在客廳的角落裡,不發一語。
我的臉是溼的,被彩子的眼淚浸濕的。
好幾滴眼淚落在我的眼睛上,再順勢落下,一瞬間,我竟以為我也哭了。
那個男人死了。
他沒有信守對彩子的諾言,丟下她一個人走了。
可是彩子不恨他,她只是很難過很難過,也很想他。
每天晚上,她總要抱著我才能入睡,一面哭,一面喊著「爸爸」。
我不懂悲傷,我也不懂什麼是親情,可是我知道,我看見她這樣難過,心裡也不好過。
「爸爸說要帶我去全世界旅行的......」
是啊,可是他卻沒有做到。
「他說,他要先帶我去維也納,去聽人家唱歌,還要去巴黎、倫敦......」
那些地方我曾經聽過,都是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。
「我想去......媽媽想去,爸爸也想去......」
可是妳一個人要怎麼去呢?
「熊熊,我真的好想去......如果我能去,爸爸一定也會很高興的。然後我回來以後還要告訴他,維也納的人唱歌都很好聽......」
這個......妳爸爸說的是去聽維也納的音樂會,不是去聽那邊的人唱歌吧?
「爸爸......媽媽......」她又把小臉埋在我的肩窩裡哭了起來。
親愛的彩子,我好想為妳做點事,讓妳不再這麼傷心,可是我能怎麼做呢?我不過是個玩具熊而已,不能走路、不能說話,我甚至連為妳流淚都做不到。
誰能來告訴我,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彩子再次開心?
有一天,彩子放學後帶著我跑到大街上,不停東張西望,似乎在等著什麼。
面對她這樣的行徑,左鄰右舍的眼光除了好奇,也多了一份同情。
對於那樣的眼神我不是很能理解,因為她們彷彿是個著一層玻璃在看著我們,就像我以前和其他同伴關在玻璃櫥窗裡的時候,那些人看我的眼光一樣。
是因為彩子的遭遇嗎?
每天晚上,彩子總會斷斷續續地說一些她的故事給我聽,她的媽媽在前年的大地震中不幸被坍塌的柱樑給壓成重傷,在醫院裡躺了半個月後就走了;她的爸爸是家裡獨子,他喪妻後強忍悲傷,還要不停努力賺錢償還之前欠下的龐大醫藥費與家裡開銷,原本身子不甚健壯的他日夜兼差,蠟燭兩頭燒,即使是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,最後終於積勞成疾,住院沒多久也走了。
於是彩子變成一個沒有爸爸媽媽的人,就像我一樣。
我的爸爸媽媽是誰?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,當我有意識的那一刻起,我已經和許許多多相似卻又不相同的玩具熊擺在一起,不知道未來將何去何從?
沒有爸爸媽媽不好嗎?為什麼那些人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彩子?
我也沒有爸爸媽媽,所以我不知道,爸爸媽媽是不是真的是那麼重要的東西?是不是沒有了這個東西,彩子就不會存在?
那我又是怎麼存在的?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?
天黑了,彩子有些失望地抱著我回家,見到她的鄰居太太上前關心地問問她好不好?是不是在找什麼人?要不要她幫忙?
但彩子總是輕輕搖搖頭,然後抱緊了我,加快腳步跑回家。
在她懷裡,被她緊緊抱著,我偷偷想,這是不是就是我生存的意義?
現在、在這裡、在彩子的懷裡。
- Jan 28 Sat 2006 12:19
彩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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