薩爾斯堡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,大片大片的樹林,化冰的湖泊,蔚藍的天空,還有一棟一棟可愛的小木屋,儘管早上起來露氣濕重,連我身上的毛都被染濕,但只要太陽一出來,那些頑皮的露氣便蒸發了,陽光照得身子暖暖的。
   老伯帶著我慢慢走在湖邊,一面和我說著話。
   每個帶我在身邊的人似乎都很喜歡對著我說話,他們什麼話都說,快樂的事情,悲傷的事情,丟臉的事情,甚至是自己的小秘密。
   老伯,喔不對,我應該叫他懷特爺爺了,他是英國人,年輕的時候到加拿大去服役,後來在那兒取了妻子,就留在那裡了。
   他的妻子兩年前過世了,此後他就常常一個人四處自己旅行,就算兒女擔心他也不管,他說,他就想出來走走看看了,好不容易兒女長大了,妻子又已經過世,他再不出來走走,恐怕就沒機會了。
   懷特爺爺在夜裡的時候,喜歡輕輕唱著一首歌。
   在那首歌裡,有一個紅色的河谷,還有一個擁有藍色眼睛、甜美笑容的女孩。
  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,蒼老的聲音在哼著歌的時候,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落寞。
   原來這就是寂寞?他是不是在想念他的妻子?就如同彩子想念她的父母一樣?
   可是為什麼他沒有哭呢?
   他只是那麼悠遠地看著窗戶外的夜色,還有那一輪明月,彷彿他人雖然在這裡,心思卻已經飛到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。
   紅色的河谷,是在加拿大嗎?那兒的河谷真的是紅色的嗎?
   懷特爺爺會不會帶我回去加拿大呢?如果他帶我回去的話,會不會帶我去那紅色的河谷?
   
   第二天,地上的露水結成了冰,懷特爺爺彎腰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,我也從他手裡滑了出去,在一個物體前停下。
   突然有人把我抓起來,然後那人走向懷特爺爺,「這是你的?」喔,他說的也是英文呢。
   懷特爺爺點點頭,想要站起來,卻沒有辦法。
   「你沒事吧?」
   懷特爺爺只是不斷喘氣,臉色越來越白,眼見就要喘不過氣似的。
   「喂!還看什麼!叫救護車啊!」抓著我的人粗聲粗氣地對四周喊著,然後把我塞進懷特爺爺手裡。
   沒多久,救護車來了,兩個人下來把懷特爺爺抬了進去,那個叫救護車來的人也跟了上來。
   他有一臉的大鬍子,眼睛看起來卻很真誠。
   「我叫湯馬士。」他握緊了懷特爺爺的手,不忘把我放在懷特爺爺的懷裡。
   懷特爺爺點點頭,虛弱地笑了笑,他想把我抱緊點,我卻發現他的手一點力氣都沒有。
   懷特爺爺怎麼了?他生病了嗎?他要不要緊?

   救護車駛進了醫院裡,一陣手忙腳亂後,我被塞給了那個大鬍子,懷特爺爺則被推進了急診室。
   懷特爺爺不會有事吧?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,我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。
   大鬍子在椅子上等著無聊,把我翻過來倒過去地檢查,後來他發現了我的小包包,一隻大手就不客氣地在裡頭亂摸,摸去了那束麥桿、亞歷山大和凱薩琳的結婚照,還有那張金閃閃的門票。
   「麥桿?這不是德國人祈求豐收的玩意兒?唷?還有金色大廳的門票耶,看不出這隻熊還挺有素養的。連結婚照片都有?」他看到了門票背面的電話與地址,正想起身打電話給亞歷山大和凱薩琳的時候,一個小護士跑來找他。
   「先生,懷特先生想見見您。」

   幽靜的病房裡,飄著一種淡淡的消毒水味道。
   病房很白,白得就像是我第一次到德國見到的白雪一樣,讓人感覺冷冰冰的。
   「謝謝你。」懷特爺爺很虛弱地說。
   「別客氣,對了,要不要通知您的家人?」他揚了揚手裡的門票。
   懷特爺爺搖搖頭,「不用了,再說,他們也不是我的家人。」
   「嗯?」大鬍子很孩子氣地抓抓頭髮,「那這地址是怎麼回事?」
   於是懷特爺爺把我的故事說了出來。
  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聽到我的故事後哭成這樣,而且還是一個大男人!
   只在大鬍子一面猛抽衛生紙擤鼻涕,一面狼狽地抹著眼淚。
   「這小女生好可憐......老爺爺,您的心地實在太好了......」抽泣,「那個小女生一定會感謝您的......」擤鼻涕,然後衛生紙隨地亂丟。
   「喔,對了,真的不要通知您的家人?」他紅著鼻子問。
   「不用了,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我。」頓了頓,「反正,總是要離開的,不如離他們遠一些,省得他們難過......」這句話的聲音很小很小,剛好大鬍子這時候又很用力地擤了一下鼻子,剛好沒聽到。
   「是這樣嗎?那您先好好休養吧!住院那些手續我來幫您辦就好。」
   「謝謝你,你真是好人。」
   「不用謝了,您要快點好起來,然後帶著熊熊繼續旅行喔!」大鬍子又恢復了笑臉,還拍了拍懷特爺爺的肩膀。
   大鬍子離去後,懷特爺爺把我抱起來,我發現他的手在顫抖。
   「對不起,熊熊......我想我可能沒有辦法再帶你去旅行了......」他的語氣很疲倦,聽起來很累很累。
   「其實我一點也不怕死......反正人出生都會死,而且我一個人也活累了。聽說,人在剛死的一瞬間,會見到自己最思念的人喔,不知道我能不能見到她呢......」
   她是誰?
   什麼又是死亡?
   懷特爺爺為什麼不能再帶著我繼續旅行了?他要去哪裡呢?
   好多好多的疑問在我眼前浮現,可是我開不了口。
   懷特爺爺看著我笑了笑,然後閉上眼。
   病房外的一束月光照了進來,照在潔白的地板上,我聽見床上的老人又輕輕哼起了歌。
   依舊是那紅色的河谷,還有藍色眼眸、甜美笑容的女孩。
   我坐在他的胸口上,看著窗外的月光,心裡有一種很複雜的感受。
   懷特爺爺他......要離開我了。
   那種離開很特別,我不會形容。
   當我和彩子,和亞歷山大和凱薩琳分離的時候,我不會有這種感覺,儘管也會擔心以後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,可是我心裡知道,他們就在那裡,只要我能回到他們身邊,還是能見到他們。
   可是懷特爺爺所說的那種離開不一樣,我有預感,當他真的離開的時候,我將真的再也、再也見不到他了。
   莫名的憂傷籠罩住我,窗外的月光彷彿也悽涼起來。
   一陣風吹來,窗外的樹枝輕輕響了起來,沙沙沙,沙沙沙,配合著微微的風聲,彷彿有旋律似的......

  
請記得在這紅色的河谷裡
    有一個人這麼愛著你

   
咦?我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?怎麼好像聽見了有人唱歌的聲音?
  
  
記得你要離開的這河谷
    它將會變得如此寂寞,如此荒涼

    
再努力聽,那調子依稀就是懷特爺爺常在夜裡唱的歌。
   是懷特爺爺在唱歌嗎?
   我看了他一眼,他已經睡沉了,還打著不太順的鼾聲。

  
記得這顆你傷過的心
    也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承諾

   
歌聲漸漸清晰起來,那不是懷特爺爺的歌聲。
   歌聲細細的,是個女生的聲音,聽起來很年輕。
   是誰?是誰在唱歌?
   「泰瑞莎......」懷特爺爺突然輕輕喊了出來。
   我看過去,他的臉上有著笑容,那種笑容很幸福,就像我在亞歷山大和凱薩琳臉上見到的一樣。
   歌聲漸漸飄遠了。
   
   懷特爺爺的狀況很不好,總是在病床上睡著,湯馬士,就是那位滿臉大鬍子,他每次來的時候,也頂多只能和懷特爺爺說上幾分鐘後,然後懷特爺爺就又陷入昏睡中了。
   有次醫生走進來,湯馬士悄悄問他懷特爺爺的情況,醫生只是緩緩搖搖頭,告訴他,懷特爺爺老了,是時候了。
   湯馬士的臉馬上就垮了下來,眼睛一紅,竟似又要哭了。
   真沒看過有哪個大男人這麼愛哭的?
   有一次,懷特爺爺清醒過來的時候,把我遞給了湯馬士,對他說:「我知道我不行了,可以請你帶著熊熊繼續旅行下去嗎?」
   「懷特先生!您不要這麼說!您一定可以恢復的!」
   「呵呵呵呵--」懷特爺爺虛弱地笑了笑,「我自己的身子,我會不知道嗎?我只想請你幫個忙,先不要通知我的家人吧!等到那個時候到了,再請他們把我帶回家拿大,我妻子葬在那裡,我想和她在一起。」
   「懷特先生......」湯馬士又哭了。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peggyyu0509 的頭像
    peggyyu0509

    從心之所行,即為正道

    peggyyu05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